8月24日早上8点,长沙城开始忙碌起来。新开铺立交桥上的车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增多,忙碌的车轮滚滚向前,载着忙碌的人们往四面八方。
浦沅南公交站,有人焦急地探头看车,有的只是面无表情刷地着手机,或捏紧热乎的包子豆浆胡乱塞上几口。站台没有人说话,只有四面八方的喇叭在不停歇地响起,偶尔夹杂着几句司机不难烦的低吼“你搞么子咯,走边上噻”,催着这些赶生活的人快一点,再快一点。
桥上马不停蹄,桥下却减了速。
在这个南郊公园往东米的地方,绵延的铁轨与三面交织的车流环出了一小片空地,这里仿佛是这座繁忙都市的“悠闲岛”,退休的老人、放假的学生、有几十年手艺的老理发师、初学广场舞的阿姨……在这个角落里,他们只是都市图画中很普通的一部分,却享受着大多数人羡慕的生活。
剃头师傅老唐7点就支起了摊子,一个推子、两壶开水,几把梳子剪子,几匹毛巾,再在小架子上支起一面镜子,这就是老唐理发所需要用到的大部分工具,而他的小摊,是辆旧三轮改造的。老唐是北方人,89年开始做理发,直到00年儿子读大学,他和老伴才跟着来了长沙。
儿子儿媳在武汉上班,老伴就在家照顾小孙女,唐继成喜欢给人理头发,也想做点事替孩子们减轻些负担,生意好的话,他一天能揽到20几单,很少能落脚歇着。但一到晚上八点,他就得收摊回去,他想陪他小学四年级的孙女玩会游戏。“诶,帅哥来剪头发吗!”上一个顾客刚走,老唐就吆喝起来,但需要主动揽客的情况其实不多见。
常来这里的理发师傅还有七位,起初为了占地方抢生意没少过口舌之争。后来街道给他们画了摊位,成立了理发便民服务点,又立了些从业的“规矩”,这才岁月静好起来。“同行都是冤家!我们回家以后没什么联系的。”说起和同行的关系,老唐显得有些无奈,做生意就要谈钱,谈钱伤感情。所以到了休息的空档,师傅们也鲜有交流,更不会离开摊位,只是四处张望着等客人来。“我们都不玩手机的,有时候拉客只需要一个眼神”,唐继成说。
在这里,没有顾客嫌他们装备简陋,他们也不会嫌挣得太少。
空地的另一边,老韩和几个女伴提着音响来这里练习交谊舞。老韩年近耳顺,但是身型板正。退休前,老韩是跑运输的。“我老婆喜欢跳广场舞,但我喜欢跳双人舞,双人舞有互动,动作也复杂一点,锻炼效果更好。我老婆不算瘦,双人舞她练着费劲,所以我们就各学各的,她也不得吃醋”,韩德祥讪笑道。
他的舞伴潘大姐今年59岁,两人搭配一年多了。潘大姐有个本子,上面记录了他们已经学会的30多支舞。“我们以前跳得很好的,碰上疫情嘛我回新化老家了,一个多月没跳了,都有点忘记了。”果然,节奏稍快的桑巴舞,两人有些手忙脚乱起来。“没找过老师,所有的舞都是看手机视频、看电视自学的。”说起这点,老韩显得有些自得。
他们的团队有六七十来号人,“上午只来了几个,晚上会更多,在这跳舞不用担心扰民。”是的,歌声、笑声、汽笛声,在浦沅立交桥下,都不是噪音,都是长沙城的声音。
小谭姐在旁边观望了好久,脚下的步伐已经学会得七七八八,但却迟迟没加入。她是株洲人,在家乡那边有个很大的姐妹群,平时一起约着打麻将和跳广场舞。“我们跳舞都是穿统一的服装的,”小谭姐指着穿着各异的正在跳舞的人,“而且我们都是跳鬼步舞,那个跳起来整齐好看,我们还拿过那个地方的一等奖喔。”小谭姐的眼神中有怀念,也有憧憬,和丈夫几年前从株洲搬到长沙后,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跳舞了。
在长沙新认识的朋友七七八八分散在各处,租的房子也被一扇扇防盗门隔成小方块,邻里之间见一面都难,更别提相约跳舞了,“哪像我们在乡下,都在一条街上,散步的时候吆喝一声就都出来了”,小谭姐补充道。
小谭姐的和丈夫租住的房子就在空地附近,这次也是陪丈夫来相熟的理发师傅这里剃个头发,顺带刮刮脸。不过十五分钟,一整套流程已经完成。小谭姐最终还是没有跳舞:“这个没有伴不好学的,我老公也不会陪我跳。”她最后看了一眼,然后和丈夫一起慢慢踱步回家了。
和小谭姐一样站在旁边观望的还有刚下晚班的小郑姐。小郑姐和丈夫在空地附近买了房,每天要坐五十医院上班,24小时制的工作,一周能歇下来的时间并不多,她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。“这附近没有公园,所以我下了班回来就喜欢在这里坐一坐,有时候会幻想自己退休以后的生活会不会也是这般。”她很想跟着老韩和潘大姐学跳舞,可觉得很难,怕自己学不会。小郑姐有个10岁的儿子,从小和爷爷奶奶在邵阳长大,提起他的时候,小郑姐显得格外温柔:“他很聪明,也很大方,周围的大人小孩都喜欢他。”马上就要升初中了,小郑姐想把他接到身边,又怕他不能适应长沙的学校和生活。小郑姐又说,或许比起好的成绩,孩子的健康快乐更加重要。
欧阳泽正是鸿卫小学六年级的学生,八点半爷爷来散步,他也跟着来了。放暑假的欧阳泽正却有他的烦恼,因为就快开学了,可他还惦记着爷爷手机里的“王者荣耀”。提到游戏,欧阳泽正的眼睛亮了起来。“我喜欢玩刺客、玩坦克,但我不喜欢辅助类的英雄,它们太‘刮痧’了”。
‘刮痧’是个新鲜词,游戏中物理技能打人不掉血的意思,欧阳泽正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。“我喜欢玩游戏,但我也不是只爱玩游戏,我要当玩得最厉害的那个人。”坐在跷跷板上的欧阳泽正突然变得有些严肃,“我最喜欢的英雄是孙悟空,但我不喜欢《西游记》里的孙悟空,如果要选的话,我要当玉皇大帝,因为他最厉害。”
欧阳泽正的爷爷是这里象棋营的老“VIP”了,每天上午过来,得坐到饭点才回去。“观棋不语”在这里可不作数,看热闹的人最喜欢“战术指导”,于是两个人的棋局常常成了群体的对战,凑热闹的曾大哥说:“看着看着就会了,下着下着就熟了”。
下象棋的地方分两处。一处在围栏边一尺来宽的水泥台子上,棋迷们用红油漆画了棋盘,甚至还凿了“烟灰缸”,下棋的时候只能侧身坐着,兴起的时候,干脆蹲着下;另一处要顺着条小路下去,桌子就架在黄泥巴坡上,椅子倒是讲究,是些不知从哪淘来的沙发椅。
象棋营旁边散落着几处破旧的平房,这些房子和空地上的小摊随意生长在高楼大厦间,像是雨林里顽强的仙人掌,颇有些突兀和不协调。
上午11点半,暴雨骤降。小郑姐最先撑起伞,大爷们也喊着“回克恰饭哒”陆续起了身,老唐打开了早上带来的保温桶,他的午饭就在这里解决。
来往的车辆没有停歇,列车呼啸而过,欧阳泽正关心它通往哪里,可老唐和老韩并不关心,下围棋的大爷们也不在意,因为长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,他们早已身处这城市的游乐园。
潇湘晨报记者刘畅刘栗琼
声明: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。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,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,我们将及时更正、删除,谢谢。邮箱